farewell

[JK]青い春

青い春

== update 3/15 ==


#片思い



隔壁班新来了一个转校生。

空条承太郎听见邻座的女生谈论起那个转学生时,正忙着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天空灰得像刚哭过,让人辨不清时间的流逝轨迹,正因此他才会睡过头然后导致来不及吃何莉准备好的早餐。便利店里被挑剩下的面包没什么滋味,更糟糕的是,他喜欢的那种咖啡牛奶已经卖完了。

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冷掉的苦咖啡像堡垒一样立在桌角。无视味蕾的抗议,承太郎把剩下的一点咖啡喝完,接着将食品包装袋统统扔进身后不远处的垃圾箱。女生们窸窣谈论的声音不由自主飘进他耳朵里。一般来说,选择这个时间转校的通常都有什么难言之隐,学生的,或者家长的。但女生们关心的,无非是那人长得帅不帅,和好不好相处。

在第一节课的老师进来之前承太郎已经从她们的八卦中掌握了转学生的基本信息:长得好看、总是用敬语、看起来随和,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承太郎在心里略略勾勒了一个优等生形象,觉得兴致缺缺。本来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会考前,任何一点除学习以外的东西都能成为大家枯燥单调生活里打破死水的石子,不过这点水花也没有持续超过半小时。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惊起了窗外枯枝上梳理羽毛的鸟雀,也把那些窸窸窣窣的嚼舌驱赶干净。承太郎从桌肚里掏出课本来。

流言从来不是单向的。下午的体育课上,自由活动的时候隔壁班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从昨晚的棒球比赛、新一期的漫画剧情,说到年级里女生的相貌身材排名,话题跳跃而发散,有人突然提到新来的转校生,形容词是神经质和莫名其妙,承太郎在旁边练习投篮,那些话语不经过滤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男生和女生在意的方面不一样,天平一旦倾斜,难免会惹上意想不到的麻烦。两边的评价各取一半来看,除非那人是像承太郎这样不好惹又不在乎别人眼光的类型,否则恐怕不会过得太舒畅。

放学后他照常按熟悉的路线往家走,路上碰见几个同校的女生笑着和他打招呼,也一一颔首回应了。拐过一个街角时,一头红发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像警示灯般忽而晃进他的眼睛里。承太郎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流言中心的转校生,隔了大约二十米,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身形瘦削,个子倒不算矮,包裹在黑色宽大校服中的身体看起来中规中矩,除了那头招摇的红发。略长的单侧刘海被风吹开来,如同舒展枝叶的花朵。

承太郎目送转校生走进一家咖啡馆。他停下来等了一个红灯,想起自己的计划,便走进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今天是杂志发售的日期,便利店的报刊栏按主题排满了新到的刊物,承太郎翻过厚厚的周刊漫画,找到了他想要的假面骑士特辑。承太郎站着翻看了几分钟。外面天色暗下来,他付好钱离开便利店时,偏头正好瞥见那位转校生也从咖啡馆里走出来,清秀的侧脸上挂着一个浅淡的笑容,一副满足的表情。承太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盯着他走向另一个方向,逐渐消失了背影,仿佛一滴墨融进夜色里。

无从解释这莫名的吸引力,他像被双腿指挥着跨进了那家咖啡馆的大门。这个时间客人不太多,服务员也懒散,承太郎走到唯一一张摆着还没有被收拾走的盘子的桌边,坐下来时注意到盘子下面压着一块手帕。他把它取出来,绿色的碎花花纹沿着白色布料四边勾勒春天的藤蔓,角落里绣着一个名字:

花京院典明。

服务员走过来收拾餐盘,见到他手里的手帕,说看着眼熟,应该是上一位客人遗落的,那位客人是这里的常客,问承太郎是否认识,看校服应该是一个学校的。

承太郎没有出声,默认般把手帕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递上来的菜单,最后表示来一份和上位客人一样的甜点。

精致的樱桃蛋糕很快就端上来。这家店用的是新鲜的樱桃,没有水果罐头里那种绵软的酒精味。非应季的水果还留着缺乏糖分的酸涩,相比之下蛋糕本身显得甜过了头,用来配苦咖啡倒是刚刚好。承太郎没几口就消灭干净,他擦擦嘴,在心里打了个不错的分数,但当然还是没有何莉做的好吃。


隔天他起了个大早,空条承太郎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午休的时候他被体委叫去了篮球部指导老师的办公室,穿过两栋楼之间的露天走廊时,承太郎注意到学校后门围栏那边有人在争吵。

说是争吵也并不确切,因为被围在中间的人冷淡得像根石柱,好像围在他四周的男生们在面前上演着什么与己无关的滑稽戏。领头的大个子承太郎认得,是高年级的前辈,还是学校体育部的健将,仗着这样那样的特权,向来颐指气使,像只横行霸道的蟹。

此刻他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般抬高了嗓音嚷嚷,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姿势夸张好笑,宛如下一刻就要被煮熟分食。几个站在旁边的跟班也挥舞着手臂不知是在劝架还是叫好,动作间隙露出了被围在中间的人,漂亮的红发磕在石灰色的水泥墙上,如悬崖上的花。

是那个转校生。

名叫花京院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仰着头说了什么,对方情绪更为激动,跨上前半步掐住他又细又白的脖子,另一只手扬起来,掌心对着脸落下来时既快又狠。花京院反应不慢地抬起手臂,只堪堪挡住了攻势,但依旧拼不过对方蛮牛般的力气,整个身体被迫倒向另一侧。这时,几个望风的家伙匆匆跑上来拉住大个子继续要动粗的手;另一边,隔着些距离,几个女生正带着班导小跑过来。

为首的男生收了手,眼神愤懑地盯着摔倒在地的花京院。承太郎看见他一张一阖的嘴巴,不用听也知道估计是在撂下什么狠话,放完话就带着小弟们飞快地溜走了。后面,班导已经跑到这里。承太郎收回了视线,之后的情节大约大同小异,犯不着他来操心,只是会不会有下一次,谁也不敢打包票。

篮球社的指导老师是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果然意图让他加入篮球社。承太郎的身高一直是个优势,已经冲破了185cm大关,正朝着一米九的势头向上蹿,在普遍瘦小的日本高中生中间显得鹤立鸡群。虽然本身对篮球的兴趣一般,承太郎略略思考了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


之后一周,有关花京院的流言被频繁的考试压了过去。加入体育部后,每天放学,承太郎都习惯去体育馆练习一会儿投篮,等天彻底黑下去才回家。会遇见“那位”前辈算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会被拦下来直刺刺地找麻烦也说不上出人意料。前辈给新人下马威大概也是某种优良传统。承太郎眼皮也没抬,伸出一只手钳住抓着他衣领的手腕,他知道角度在哪,也知道怎么使劲,轻巧地往侧面一掰,对面的小啰啰当即哀嚎着松开手。

占领场地什么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借口,横行霸道惯了的人从不讲道理,因为拳头从不讲道理。这一点承太郎也赞同,他的拳头和他的倔强一样硬。围上来的人群格外刻意地把骨节捏得嘎吱作响,全是虚张声势,他心里清楚得很。为首的大个子得意洋洋地露出一张凹凸不平的大红脸,语气自负地想要教训后辈,见承太郎没有动静,露出和围堵花京院时一样气急败坏的表情。承太郎心里觉得好笑,没听完他啰里啰嗦的威胁,出其不意的一拳头照着下巴砸上去。

一场混战。

然而寡不敌众,两败俱伤。承太郎吐掉一口血沫子,慢吞吞地挪到水池边,把脸上的污垢清洗干净。他不怎么觉得疼,也许有点发肿,但不能就这样出现在何莉面前。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来的却是被遗忘已久的、花京院的手帕。

他盯着看了几秒,指尖摩挲嫩绿的细碎纹路,然后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将手帕重新塞回口袋。


*


隔天承太郎依旧准时到校,面色如常,只有额角贴着一块薄薄的纱布。他一路上收获了大量惊异的目光,不知是对于前一晚单挑不良们之壮举的惊叹,还是对于那身出人意料的改造制服。但是没办法,他的制服领子被撕破了,临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干脆大刀阔斧地把制服整个改了个样。何莉对他的“打篮球时不小心被球砸了脸”的说辞深信不疑,做起手工活时又加入了她最近沉迷的黑道剧的元素,反倒变成了一种出挑又奇妙的风格。或许何莉还提前打过电话给学校,年级主任和风纪委员对他的奇装异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瞥了眼窃窃私语的方向,男生们低头闭上了嘴,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充满和恐惧和讨好。承太郎知道那些目光代表着什么,从昨晚的事之后,他就不可避免地被划入了不良的范畴,与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变成了同类。

但是他不在乎。没有人可以控制别人对你的看法,一旦偏见形成便难以扭转,他也不介意虚张声势以获得一个清净的环境。校园这个人造的无菌室,却包含了所有丛林法则,是扭曲的野蛮之地,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样子。那么虚张声势就够了,只是别人雷声大雨点小,到了他这里,宛如变成了毫无预兆的狂岚,所有人都得绕着走。

他被体育部警告后干脆就退了部,接下来承太郎便恢复正常的回家时间。这一次还没出校门,他就看见了花京院的背影。隔了没多远,红发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但整个人却显得病弱,不仅手臂上打着绷带,走路也不稳,走近了还能看见脖子上隐约的青紫色痕迹。

承太郎不由自主地默默跟了一路,看着他避开人群,走到教学楼底层一个偏僻的卫生间。花京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跟着,他放下书包,用水洗去了身上那些可怕的颜色。他整理好衣服,站直了身体,手臂也看起来没有丝毫问题。干完所有一切,他拎起书包,从一个没人的侧门走出了校园。

承太郎想起学校里的传言,据说那次没有成功的霸凌之后,花京院不仅没有向老师告状,甚至当场还承认是自己惹事再先所以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每个人都看到了他那严重的伤势,加之花京院学习成绩优异,为人温和有礼,长得好看,在女生中颇有人气,搞得混混们走到哪里都受到白眼。而因连续两次卷入斗殴的那位前辈,也被开除出体育部,加上学校管制变严,不再风光无两。有的人用拳头解决一切,有的人不费一刀一枪。

他把那一次看到的真实当作两个人共同的秘密。偶然的发现挑起久违的好奇心,那么之后的许多次观察,是对新大陆的探索吗。他说不清楚,但飘荡的红发是灰色人海中难以迷失的方向标。他看着花京院如上次一般走进那家咖啡馆,猜测那是他的喜好,也许他心情不错,也许他私底下就是喜欢甜食的人。他有怎样的爱好?空闲时间会做些什么?他也喜欢其他男生喜欢的那些东西吗?一连串问号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承太郎钉在原地像忘记目的地的旅人,他跟随的目标消失在视线里,便也忘了自己的下一步是什么。他踌躇着往常去的便利店一钻,但想买的杂志上次已经买过,也没有新的相扑相关,新到的漫画他看了三遍一句台词也没有读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没有多久,那抹红发再次悄然出现在了视野里,承太郎合上书本快步走出便利店,但夜色抹去所有踪迹,红发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再次迈进那家咖啡馆时,承太郎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他像是被双脚控制住身体的机器人,指挥中心不在大脑里。他坐在花京院坐过的位置上,那是唯一一张餐具收走后还没来的及摆上的桌子,桌上收据还没被收走,承太郎拿过来一行行看,说,就点这个。


*


连续几天,他都重复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放学回家有一段路的同行,彼此下学时间相近,算不得尾随或是跟踪,承太郎这样告诉自己。花京院时不时就会去那家咖啡店点一块樱桃蛋糕,配现磨的抹茶,偶尔也会在便利店买游戏类杂志和卡带,喜欢喝原味的牛奶。他开始对他的喜好了解得越来越多,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拉近了距离。他知道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不太对,但他不想停下来。平静的日子重复了一周后,那天放学后,承太郎没有看见花京院的身影,他甩开一如往常跟着他的女孩们,朝隔壁教室的方向走去。

在楼梯转角的地方,他发现了那一头红发。花京院的红发像深海里的灯塔。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家,而是走向教学楼的另一侧。承太郎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着,他发现花京院的目标是教学楼最边角的画室。

一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承太郎边走边回忆关于花京院加入绘画社团的传言。再抬头时,对方已经停下来站在画室门口和一个女生对话。他急忙停住脚步,侧身缩进教室之间的隔间。距离有些远,他听力再好也没法听到全部。

“花京院君的伤还好吗?看起来好吓人……”

“不碍事,只是看着可怕,谢谢关心。”红发少年温和地回答。

那女孩又接着谴责了几句那些不良,然后语气一转:“花京院君就是人太好了,容易被欺负啊,上次老师都抓到他们了,你还包容他们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管怎么看你都是受害者吧。”

“我确实有责任。”

“但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还欺负优秀学生,老师们也很气愤,还好大家都是站花京院君的,我看他们不会再嚣张多久了。”

花京院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女孩又扭捏着说了些什么,承太郎没听清,他只远远地看见她突然涨红了脸,上前半步拥抱了一下花京院,然后缩回手臂,慌乱地朝另一个方向跑走了。剩下来的花京院目送她跑远,然后继续往画室走。

承太郎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转身走进旁边的洗手间,离放学时间过去有一会了,里面没有人。他在外套的内袋里摸索半天,最后掏出一盒烟。他抽出一根,烟草特有的香味飘进他的鼻子,有些痒。衣服另一侧装着打火机的口袋突然变得沉重。校规当然是不允许吸烟的,但违反规则的行为似乎成了一道私下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一个分水岭,一条标志着某种成长和某种成熟的界限。承太郎点燃烟吸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往鼻吼里钻,又呛又苦。他忍着咳嗽的冲动把这一口尼古丁咽下去,脑子里却浮现出花京院的脸。他总是一副如标准模范生一般腼腆内敛的表情,仍显稚气的五官上挂着不太用力的笑容,对任何人都客气,目光环视周围的人群时均匀地停留在每一张脸上,但承太郎知道他谁也没有看在眼睛里。

优等生。优等生会这样擅长说慌吗?

他在洗手间里抽完一整根烟,又呆了一会儿等味道散去。尼古丁并不能给他带来慰藉,反而让他焦躁。违反校规得到的只有烟雾一般缥缈虚幻的威慑力和更多争相贴上来的女生们。别人洋洋自得的炫耀,而他只觉得吵闹。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铁灰色的云层厚重得透不出光亮,压在头顶,阴沉沉得让人不快。学校里黑漆漆的一片,而对面画室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代替夕阳成为新的风景。


画室成了花京院长时间逗留的场所。他总是呆到很晚,学校关门前几分钟才离开。承太郎的回家时间变得更晚,何莉以为他终于开窍,开始和喜欢的女生约会,便自说自话地将介绍穿着打扮的时尚杂志和约会秘籍之类的刊物放在他书桌最显眼的地方。而承太郎一页也没翻过。压在嗓子眼的解释或者叹息最后全变成了沉默,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观察转学生的一举一动好似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最初是因为什么,纯粹无聊的好奇心还是武断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无从说起。承太郎把代表母亲一片热心的杂志往旁边挪了挪,记起明天又是假面骑士发售新刊的日期。


*


美术课因为原本的教室被占用,临时借用了社团专用的画室。这是承太郎第一次来到那个画室,社团成员的物品全被堆到后面的角落,即便如此,在随意堆放的画架中,最边上那个和颜料盒素描本等等一起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画架仍然非常显眼,仿佛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走过去一看果然上边贴着花京院的名字。还没开始上课,画室里吵吵闹闹的,没有人注意他的动作。承太郎翻开一本属于花京院的素描本。

连续十几页的同一个花瓶,接下来又是连续十几页的同一个石膏像,他注意到他似乎是不把一样东西画到满意就不画下一个的类型。素描本从旧到新叠了好几册,下面压着尺寸较大的写生画纸。承太郎弯腰把东西放回去,看到那堆习作最上面的一张色彩写生,明亮的橙色,画的应该是从这边的窗口眺望校园傍晚时的场景。可是这个月以来全都是灰暗的阴天,哪有放晴的片刻。他把抽出来的画纸轻轻塞回去,叠在上面的素描本向里侧倾斜,露出藏在最下面的一本杂志,是他不能再熟悉的上个月的假面骑士。

他挑了靠窗的位置。当堂课的内容是简单的静物素描,承太郎早早地完成了布置的任务,他好像干什么事都不用太费劲,但对大部分东西都兴趣缺缺。不需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当然称不上梦想。他盯着窗外因为换了个角度而显出几分陌生感的校园风景,想象花京院每天傍晚就是在这里,一个人,用画笔描绘他想描绘的一切。他在观察风景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他的思绪被风吹开般四散开来,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纸上草草画出了花京院侧脸的轮廓,承太郎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是笔自说自话动了起来。他捏着橡皮擦犹豫了几秒,最终放下它,重新拿起了笔。

脑海中的形象一旦认真搜寻起来,倏忽变成了捉不住的蝴蝶。承太郎努力回忆仅有的几个擦肩而过的近距离印象:尖削的侧脸拥有与春天相似的寒潮,而那对偏长的眼睛因为不够圆润在没有表情时显得有些刻薄,但在微笑时会微微眯起来,虹膜颜色偏浅以致看起来孤傲,对着某些人时,眼神里蕴含着某种深思熟虑的轻蔑。想到这里,他不禁弯了弯唇角。从各种途径得知的关于对方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点汇成线,线编织出航海图,宝藏藏在何处,他正一步步靠近。

下课铃声响起时,承太郎把那页纸撕下来,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

隔天何莉帮他洗外套时,承太郎才想起那张肖像画。他迈开长腿在走廊里小跑起来,在何莉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前抢了过来。避开母亲略带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他翻遍了那件外套所有的口袋,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洗衣机里没有,房间里没有,垃圾桶里当然也没有。

那张小小的肖像画如泡影般凭空消失,一如突然不再来学校的花京院。

*


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画室每天都早早地锁上门,以及承太郎回家的时间变早了以外,一切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学生们的注意力太容易被新鲜事物转移,头两天还有零星的关于花京院君身体不太好的传言,隔壁班班长似乎也提过一两句要不要去集体探望之类的提议,但应者寥寥,也就不了了之。

花京院君看起来亲切,其实很难接近呢。言论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变味。围在周围的女生叽叽喳喳个不停。承太郎翻过一页书,汉字开始变得难懂。是啊,谁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她们交换着不满。就是,竟然还帮打他的混混说话,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明明很讨厌吧。她们咯咯笑起来。我看他是不是‘那个’啊,嘻嘻,那种变态癖好,身体不好什么,搞不好也是其他原因哦。苍蝇越来越吵。承太郎又翻过一页书,假名也开始变得陌生,他干脆重重合上课本,丢进桌肚。

吵死了。愠怒的低音像从胸腔里爆发出来。她们受惊般噤了声。任课老师正好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来,一切重归安静。

放学后没有其他事可干,与黏着他一起下学的女生们分别后,承太郎去便利店逛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新出的少年漫连载占据了最显眼的版面,他认得那个在学校里被广泛讨论的名字,封面上神情倨傲的少年有着奇怪的侧边长刘海,他觉得有些眼熟,但翻了几页后,还是放了回去。隔壁因为去了好几趟而变得熟悉的咖啡馆上架了新的甜品,他瞥了眼玻璃窗上贴的大幅广告,踩着春季尾巴新鲜上架的樱桃开始占据各大甜品菜单的主流。夏天要来了。


承太郎提着甜品袋子回来时根本没有想好说辞,但何莉接过他递来的礼物时什么也没问,只是一脸惊喜地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承太郎略微红了脸,他又长高了点,体格越来越像他住在美国的外公,混血基因中属于欧洲血统的庞大骨骼逐渐舒展开,伴随着不可避免的生长痛。小时候一年见两次的外公在他印象中庞大魁梧如童话中的巨人,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他腿上听他讲年轻时拯救世界的故事,到现在承太郎也基本明白那些也只是故事,就像奥特曼并不会真的出现,假面超人只存在于美好的乌有之乡。他笨拙地轻轻拍了拍何莉的背,不知从何时开始,以往需要仰望的母亲也逐渐变得娇小,现在他要俯下身才能与她平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从外公、父亲的手中接过了保护母亲、守护所爱之人的接力棒。

独自去探望花京院的念头在脑海中来来回回盘旋了好些天,终究因为无从下手而告终。他不知道他的住址,前些时候的无恶意“尾随”也仅止于同路的那段。承太郎思前想后考虑了几天,仍然认为花京院不是会接受唐突好意的人,买好的百合花最后被何莉插在花瓶里,摆在他自己的床头柜上。

生活重归旧轨。花京院的出现和消失仿佛只是无聊漫长的学生生活中打破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几圈涟漪,然后消失无踪。只有抽屉深处那块边角刺着名字的手帕,提醒着他一切不是幻觉。


*


隔壁那个转学生突然回来了。这是第一个消息。听说他呆不了几天又要转学了。这是第二个消息。

啪地一声,空条承太郎把喝完的咖啡牛奶纸盒压扁丢进身后的垃圾箱。关于花京院的议论悉悉索索不由分说钻进他的耳朵里,他晃了晃脑袋,把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帽檐在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又划去,再重新写,涂涂改改,直到铃声响起时,才停下。

中午路过隔壁班时,承太郎朝里瞥了几眼,熟悉的瘦削身影仍坐在原来那个位置上,正安静地读一本书,周遭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的存在那么自然,那么不引人注目,仿佛他就该在那儿,他一直在那儿。

放学后承太郎刻意放慢了速度,告诉平时等他一起走的女生们先走不必等他。承太郎在无人的厕所掏出一支烟,他还是没有想好“初次见面”的说辞,普通的自我介绍在眼下这种场合显得诡异,要加入多余的信息的话又不知要从何说起。他叼着烟,没有点火,犹豫了几分钟后,又把它塞回口袋。他不需要尼古丁带来的冷静或者冲动。

他也不想被当成普通的不良或者虚伪的慈善家。撕开最后一层玻璃纸也许不是最适合这个故事的结局,承太郎站在校门口旁边的一个隐蔽角落,看着下学的人群想。他不想去仔细探寻花京院对他意味着什么,又带来了什么,越思索让他越迷茫,也许有一天他真的循着藏宝图找到了宝藏,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拿到过钥匙。好奇心同情心英雄主义优越感梦想憧憬孤独……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胸腔里绞成一团,碾碎融合再沥干后留下来的是什么,沉甸甸的。


花京院比往常走的早,还是记忆里熟稔的路线。承太郎的双腿自动自发地跟上,隔着二十米的距离。红发少年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略长的单侧刘海被风吹开来,如同舒展枝叶的花朵。他看着他放慢脚步等了一个红灯,礼貌接过路口的传单然后叠起来收进口袋里,接着走进他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承太郎停住了脚步。他压了压帽檐,小声说了句真难搞,准备继续往前走的行动被另一个红灯拦住。他努力耐心地等,旁边邻校的女生看了他好几眼后兴奋地和女伴咬耳朵,也被他完全忽略。从来没有一个红灯有那么长——在这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连天色都暗了几分,天边初显几丝暗红的云彩,他盯着跳动的数字,漫不经心地想起天气预报说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他对时间的敏感性突然下降。承太郎大步走进那家不能说陌生的咖啡馆,客人不算多,宽敞的布局让所有角落都一目了然,他环视一周,没有花京院的身影。

虽然咖啡馆确实有另一个出口,但这么快就走了吗?这不像他。承太郎望向那个花京院常坐的位置,那张靠墙的桌子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和蛋糕,然而人却不在,包也不在。他有些奇怪,只好走过去查看。

桌子上的蛋糕没有动过,承太郎疑惑地坐下来,发现碟子底下压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他抽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正是自己不知丢失在何处的肖像画,白纸上花京院的速写静静地看着他。一张夹在里面的便签条掉了出来。 

没有收信人,熟悉的笔迹简单地写着: 


“画得不错,但也许你需要一个模特。作为报酬,我收藏的杂志缺了几本不齐,不知道你有没有? 

P.S. 这家店最令人惊喜的蛋糕,我很喜欢。 

如果你也喜欢的话。

谢谢你。” 


落款是花京院典明。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踢翻了椅子没有自知,店里稀稀拉拉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身上,也全然不顾。空条承太郎撞开门跑了出去,仿佛有命运在身后追赶他。胸腔里蓦然膨胀的心脏还在继续扩大,推着他穿行于人潮之中,和天际翻滚的厚云一起竭尽全力地奔向时光前进的方向。他看见一道燃烧的晚霞劈开了铁灰色的云,泄出的金光熔进了视网膜,所有躲在边角里关于恐惧胆怯的灰暗阴影同这个漫长的忧郁之春一起、全部地,烟消云散。 



“花京院——!”


他大喊,以至咬字有些飘忽。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似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END.



片思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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